“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羞耻防御
发布时间:2020-03-07 浏览次数:163次
一个女人,如果她的内心丑陋不堪,
再不粉饰一下外在的话还怎么活?
——电影《七宗罪》(1995)
所有痛苦情绪中,羞耻感的核心意义是最令人痛苦的,也是最让人难以承受的。我对羞耻感的看法,及对其源头的理解与你们通常的看法有所不同,因此在介绍最常见的羞耻防御前,先让我来简单地从神经生物学以及早期的幼儿发育方面解释一下我的观点。
我们人类刚出生时都是很脆弱的,需要依赖父母才能生存下去。我们的成长过程取决于父母如何回应我们身体及情感上的需求,与此同时,在我们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时,内心会对这些回应存有期待。温尼科特将这种基因遗传称为“正常态的蓝图”。如果我们的父母做出正确的回应,与蓝图一致,我们会感觉到舒适、恰当与美好,这会让我们拥有一种安全感,并能感受到自己内在的美。正如在第三章所述,这种体验构成了自尊的核心内容。
但是,如果父母的回应与蓝图有明显的差异——比如,父母的行为带有情感虐待或伤害——那么孩子会觉得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会很没有安全感。从直觉层面上来说,孩子知道自己的成长出了差错,这时他们不再会感受到自己的内在美,具有虐待和创伤性的环境会使孩子感受到一种内在的缺陷与丑陋。
我把这种内在缺陷的核心称为最基本的羞耻感。实际上,对基本羞耻感的体验通常出于潜意识,感觉就像是内心的丑陋,认为如果他人“看见”这样的自己,一定会嘲笑或嫌弃我们。
乍看之下,好像我在用一种十分怪异的方式讲解羞耻,但这种方式恰好表达出了它的第二层意思:令人失望的期待。
真可惜,一场大雨让我们的野餐计划泡了汤。
当我们满心期待野餐时间到来时,大脑里会有围绕这件事的计划,还会想象出一幅愉快的画面;但当现实无法实现这份期待时,我们将这种情况称为遗憾——与这个词的基本意义有所不同但又有所关联。在婴儿成长发育的例子中,当婴儿对养育环境的内在期待被现实中父母的情感虐待行为挫败时,他的内心就会出现这种基本的羞耻感。这种经历既是第二层意思的遗憾,同时会造成基本的羞耻感。
艾伦·斯霍勒(Allan Schore)和其他神经生物学专家的研究发现,父母的回应会对婴儿的大脑,特别是大脑中涉及情感及社交功能的区块产生影响。分别给生长在有情感缺憾环境(即父母的回应始终无法满足婴儿的内在期待)与理想环境里的两岁婴儿做脑部扫描,对比结果发现,前者的神经元要少很多,而且神经元之间的连接也很少。
换句话说,当生长环境与正常态的蓝图偏差太大,无法提供婴儿所需的情感回应时,婴儿的大脑会出现发育异常,这就和儿童缺乏维生素D(导致佝偻病)会影响骨骼生长一样。等孩子两岁以后,那些大脑异常的发育情况将成为永久性的;在这个关键时期,因养育方式不当给孩子带来的损害是不可逆转的。
同佝偻病一样,不及时补充维生素D会导致永久性的骨骼损伤,那些在情感上长期得不到父母关照的婴儿也会在大脑里留下一生的缺憾,这主要体现在自我的价值感,以及与他人建立情感联系的能力方面。
基本羞耻感(通常出于潜意识)便是对这种内在缺陷的觉知,是对自己最深层面的感受。
如果依我们的主要心理需求来阐述这些观点:当出生后,为了获得正常发育,我们需要父母留意我们的需求,在充满关爱、愉悦的关系环境中教会我们如何管理情绪,并让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有安全感。这些是我们在情感及神经系统方面获得良好发育的必要条件。如果父母无法满足这些,我们不可能正常发育;在成长过程中,我们本能地知道自己的成长道路已经走偏,会打心底觉得自己有问题。
温尼科特认为,出生后,我们并不需要完美的生长环境,只要“足够好”便足矣。在成长过程中,当这个良好的环境逐渐变得充满限制、虐待以及创伤时,对孩子内在造成的缺陷便会日益凸显出来,从而妨碍他们的正常发育,同时基本羞耻感也会随之增强:生命早期的缺憾越多,受伤感以及羞耻感也就越发强烈,而这些感觉将会伴随这个人的一生。
即使早期的生长环境不存在虐待或伤害,但如果父母在一些重要方面没有满足我们的需求,我们同样会从内心生出些许羞耻感。比如母亲与孩子混乱的界限,父母的严重失和与分离,或者母亲因焦虑或抑郁而无法关照到婴儿的需求,等等。环境处于“足够好”与极度匮乏满足感之间,我们受到的损害就会少一些,羞耻或内在丑陋感亦会相应低很多;同时对那段经历的抗拒也就不会严重影响到我们的性格。
在我看来,大部分人都存在着些许的羞耻感。
深受基本羞耻困扰的人为了摆脱这种痛苦的意识,通常会依赖这三种常见的防御模式:自恋,责备与轻视。而我之所以将它们与羞耻关联起来,是因为我的从业经验告诉我它们是密不可分的。自恋是对(潜意识)羞耻的第一层防御,受此类羞耻困扰的人很难承认自身的不足或错误,同时反而倾向于责备他人。他们一般会把自己内在的“丑陋”投射出去,并对他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该部分充满蔑视。我会分别探讨这几种抵御方式。
羞耻的基本防御
本章开头的引用描述了一个人回避内在的丑陋,借由外在美寻求安慰的过程。在奥斯卡·王尔德的著名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中,道林·格雷不为人所知的是他的丑恶内在,其外在却永远是一副年轻帅气的模样。美好却极具迷惑性的外表就这样掩饰了一个人的内在丑恶:这便是基本的自恋防御。虽然内在非常不堪,可是外在却很完美。
我们最常见的自恋类型,多表现为过于重视外表,渴望他人的欣赏,为了回避羞耻感,同时会理想化自身的公共形象。我在第七章探讨理想化防御时列举了很多例子,无论是假借财富、成功、名望、深谙世故还是魅力,多数人都希望表现出自己理想化的一面。他们就像是在说:“快看我,我什么都有,羡慕嫉妒吧。”但在高高的阁楼里——或者更恰当地说,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即潜意识)——藏匿着他们永远不想为外人知道的丑陋而又羞耻难当的自我。
正常的自恋vs防御性的自恋
当弗洛伊德第一次讨论自恋时,他把其视为精神疾病的征兆,自恋使人不再关注他人,也不再需要他人,并将这些情感转向了自己;但在最后,他也明白了自恋同样属于人类的正常体验。
关注自己,保持自尊,并确信自己会受到他人的重视,这本身再正常不过了。因为正常的自恋是自尊和自信的核心。但当表现得过于极端——也就是说,当自恋变得具有防御性时——就会表现为自大和自负。相比于那些默然认为自身有价值的人,防御性的自恋者总是要试图证明自己。
自恋的人会感觉需要不断向他人证明自己某方面的优越感。他们一直在面对着一位现实中的或想象中的观众,一群向他们投以嫉妒或钦佩的旁观者。在他们的言谈举止间,自恋者会巧妙地(有时却很明显)传达出你不如他们的讯息。我比你聪明,我赚的钱多,我认识你不认识的重要人物,我更有趣,更有吸引力,更性感,更具魅力,等等。
因为否认羞耻与内在损伤需要来自外界的持续支持,自恋者同时还需要你的关注。快看我!快听我说!你也许更熟悉那些自我表现的自恋者,他们将自己置身于舞台中央,利用外表唤起他人的关注。但自恋者有很多类型:
社交中有些人会不停地谈论自己,却对他人毫无兴趣。
过于活泼外向的人,往往相当有魅力,总是用有趣的故事来主导谈话,他可能并不是为了凸显自己的优越感或重要性,而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大家的焦点。
某个不断施展自身才华的艺术家或运动员,以求大众的赞许。
但对于所有的自恋者来说,目标就是垄断注意力。他们之所以需要他人的关注与赞赏,是因为他们潜意识里感到自己有缺陷,是丑陋与无价值的。
受羞耻驱使的超我
那些心中有羞耻感的人,为了逃避并反证自己的内在缺陷感,通常对自己报以理想的期许。他们力求完美,但当达不到标准的时候,他们便会攻击自己。
你一定很熟悉“超我”(superego)一词——这是弗洛伊德给那个观察、评价与批评我们的自我起的名字,它代表着我们道德观念与价值观的声音。弗洛伊德曾用德语为这个概念创造了一个新的术语:über-ich(超我),它是由两个日常用语组成的复合词,表达了“在我之上”的意思,因为我们的头顶上好像有双眼睛在观察(和批评)着自己。照例,英译者为其选定了一个更为科学的表达术语,“超我”便由此而来。
如今这个术语已融入我们的日常词汇中,并促进了我们对人类心理学的进一步理解。我们多数人都能准确理解他人口中所说的苛刻的超我是什么意思。那些深感羞耻的人通常拥有一个极其蛮横(与非常完美主义)的超我。不完美的代价便是攻击——自我憎恨,十分蛮横地否定自己。
如果用更贴近实际经验的语言来表达,感觉就像是:
十足的失败者
一无是处的臭狗屎
没用的残次品
内心再次涌现的羞耻感令人痛苦难当,又因随之而来的自我厌恶而使一切变得更糟。对有自恋防御的人来说,那种体验犹如梦魇;为了尽快脱离痛苦,他们会选择投靠其他防御类型。
指责
羞耻和指责常会成对出现。那些努力想呈现出完美的一面,却又受羞耻威胁的人发现对类似批评的话语非常敏感。因为“失败”或“不完美”的代价是自我憎恨,所以他们会转移所有的批评,把责任推给别人。
我的访客霍莉非常依赖这种防御,尤其在与她丈夫埃里克的相处过程中。在他们争吵过后(通常是由于她的一些敌意和挑衅行为引起的),霍莉会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分析这场争论,充满控诉地挑出埃里克的所有不是,并进行全方位的人身攻击。
本质上(潜意识里),她会对自己引发的“疯狂”争吵感到羞耻和内疚。在会面的过程中,我们很彻底地回顾了当时的场景,同时我想到了一种直指问题的简单方法——我以她的角度用一种夸张而愤怒的方式感叹道:“你够了埃里克!”她发现很难承认自己在争吵过程中扮演的角色,因为她感到羞耻和自我厌恶。
霍莉习惯站在非黑即白的角度看待问题:要么(1)她一点错都没有,有问题的是埃里克;要么(2)她就是一个疯婆子,最好别理她。和所有完美主义者一样,她不相信人会慢慢地一步一步成长起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从经验中学习的想法对她来说意义不大。
多数对自己苛刻或要求完美主义的人很难相信成长是由点滴改变累积而来的。因为就像霍莉表现出来的一样,他们不愿承认失败,也很难承认他们的行为会给他人带来伤害。由于这个原因,他们难以从自己的经验中学习,而是不断重复着自我挫败的行为模式。
轻视
另一位访客伊恩——本身是一位实习心理治疗师——他会仔细聆听我对他的评论,而后会说:“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呢?可能你说对了,那也可能换个角度看,我做的也没问题。”从表面上看,他说的似是中肯之辞,但从另一个层面上,我可以感到他在对我表达蔑视。
伊恩习惯以自己的解读回应我说的话,语气里透露着他居高临下的姿态,神情中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他有时和我说话,全然会把我当成一个傻瓜。我经常以柔弱不堪的形象出现在他的梦里——衣衫褴褛或者面目全非。他非但没有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羞耻、缺陷与丑陋,反而将我置身于一个可悲失败者的境地。
你也许认识像伊恩这样的人,他会感觉自己比周围的人都有优越感,并长于让你感觉自己像一个白痴。对沉溺于自恋的人来说,完美通常意味着在感觉上要凌驾于他人;要证明自己是胜利者,同时要击败失败者。这些自恋者争强好胜,他们需要不断证明自己是胜利者,优于其他人。伴随这种竞争而来的,是自命不凡,优越感与蔑视。
通过压倒对方的方式,自恋者得以“证明”他成功摆脱了自己极力逃避的羞耻感。轻视和羞辱失败者可以确认他的理想化自我形象。按照前面章节讲述的内容,我们也可以说自恋者否认了他的羞耻感,并把它投射到其他人身上,从而克服了这种痛苦的感受。
最后的防御
当羞耻感完全支配我们的生命体验时——当内在的缺陷感过于严重时——一般的防御机制往往会失去效力。我们会发现无法再用谎言抗拒事实,这种减轻痛苦的方式变得不再适用。就像我的访客戴维一样,这些人可能会选择在各种幻想里寻求心理上的庇护,但却从来不去尝试实现它们。他们会沉溺于书籍或电影,通过幻想的满足逃离羞耻感,摆脱受伤的自我。你可以把这种情况看成一种隐藏的自恋形式。
羞耻感强烈的人也常会有严重的自我憎恨倾向。他们活在应该完美而优越的自我形象里,如果没有达到那种理想状态,他们便会很严厉地自我攻击。这就像他们只能想到两种可能性:自卑有缺陷的真实自我与渴望成为的理想自我。总之,要么美,要么丑;要么聪明,要么愚蠢。他们还会以同样的方式看待外界,把世人分为两类:赢家和输家。
虽然这类人有时看似毫无防御,也并不会感到羞耻和自我憎恨,但他们的完美主义却是最后的防御手段:虽然我可能是一个可鄙的失败者,可我至少知道看不起自己,我可不是那种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傻子!这种内在贬低自我的声音实际上表达的是他们的蔑视——正如本章前面讨论过的那种蔑视,是一种防御羞耻感的方式。
这点可能不太好理解。在治疗过程中,我的访客会描述他们因为这种苛刻的完美主义所遭受的心灵折磨,就好似生活在腐败无情的政权之下;让他们认识到他们本身也是残暴独裁者中的一分子,不但不接纳自我缺陷,反倒苛求完美,这会是一项极大的挑战。
我是傲视群雄的神,鄙视并拒绝做那个无能的失败者!
他们拒绝接受一个人必须做最好的自己,勇敢面对内心的羞耻与缺陷,在这个基础上方能真正开始成长。完美主义特质中的彻底自我拒绝和自我憎恨是防御羞耻的最后手段。
防御目的
虽然本章内容最能击中认同第五组和第六组陈述的读者的内心,但有很多人面对的羞耻问题与他们使用何种防御机制并无关系。被养育者伤害,这种(潜意识中)认识本身就让人夹杂着羞耻感,即使父母或重要他人并没有在我们的童年时期羞辱我们。实际上,我的每一位访客都遇到过不得不面对羞耻感的时刻。
需求和依赖
受羞耻感困扰的人很难面对自身的需求,他们会认为有欲望是可耻的。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有缺陷,没有价值,所以这些人会无力经营亲密关系,或者会进入一种虐待式的关系,对方通过贬低或羞辱的方式“证实”他们的羞耻。这类人通常会被说成没有自尊或没有自我价值(第六组)。
相比之下,严重抗拒羞耻感的人可能会寻找拥有低自尊的伴侣,来替代他们承担内心的羞耻。换言之,将有缺陷的羞耻自我投射给对方,对方就成了这份输赢关系里的劣势方。
优势方对自我憎恨可能表现得并不明显,他的轻视会显露在依赖问题上——嘲笑伴侣的软弱或依赖性。认同第五组陈述的读者更倾向于这种关系类型。
来源:为什么我们总是在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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